“我们再停留一天就继续行程。”
由于布兰登的命令，商队又再度忙碌起来。安德鲁斯点点头，开始带领众人清点货物、计算行程，阿拉特也先行出发探路。
只有布兰登和维吉尼娅还算清闲，至少从体力上来说。作为一个商人，布兰登只要靠脑子就好了，他信任手下的办事能力，事必躬亲对他来说是个遥远的概念。
他停下手中的笔，将布条揉成一团放在旁边，打算等有空再清洗。接着他又拿出另一块布条来，继续奋笔疾书。
他不需要计算辅助器，用心算已经能满足大多数计算要求，但限制条件太多让他不得不一一罗列。
有的时候他相当羡慕人形，人形的运算能力超出人类太多了，不仅运算迅速，而且正确率极高，记忆力也让人类望尘莫及。
如果能有个人形助理的话，他大概会轻松不少吧。
布兰登抬头看了一眼维吉尼娅。女孩坐在他身旁的窗沿上，两条腿吊在窗外，不断踢踏着。这种危险的动作依然不会让她失去平衡，而且有外边的红色人形看着，维吉尼娅绝对不会受伤。
“这样算下去得到什么时候……”布兰登叹了一口气。
“43。”身后忽然传来少女的声音。
年轻的商人没有回头，他知道那是谁，或者说他就是等着这位少女出现。他快速将这个答案记在心里，并且将布揉成一团。
“你回来啦。”
“不要用这种家人似的是说法，妾身与你毫无关系。”少女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旁，说。
人形少女赛莉娅，是个一直停留在布兰登身边的不安定物。她和外边的红色人形一样，只是为了维吉尼娅而留在这儿。她总是会悄悄地从阴影中出现，至于是什么时候进来的、从什么地方进入，这些都让人猜不透，就像来去无踪的幽灵。
“别这么绝情嘛，维吉尼娅将来会成为我的妻子，而你们也就是我的孩子啦~”布兰登靠在椅背上，像个老人似的放松身体。
维吉尼娅也发现了赛莉娅，双手撑着窗台，轻巧地向后一翻，稳稳地落到赛莉娅张开的怀抱里。
“赛~”女孩搂着她的脖子，亲昵地称呼道。
完全搞不清谁是“妈妈”谁是“女儿”。
布兰登苦笑着想。
赛莉娅是因为受到维吉尼娅体内的“机键圣母”感染而将她视为“母亲”，但从年纪和心智上来说，维吉尼娅完全没到身为人母的水准。
布兰登等母女二人的温情时间过去后，开口问道：“你今天上哪去了？听安德鲁斯说，到处都没见到你。”
“妾身去哪还得向你汇报吗？”
“至少得向‘妈妈’知会一声吧，她可是一直都在担心你啊。”布兰登碰了个硬钉子后立刻搬出维吉尼娅。
他与赛莉娅之间没多少利益关联，唯一的联系就是维吉尼娅，这也是他少数能利用的牌之一。
赛莉娅低头看了一眼，维吉尼娅也同样用着疑惑的目光在注视着她。
“妾身只是出去走走……”
“赛……要……走？”
“不，妾身不会离开您的。”人形少女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，“只是到周围看看而已。”
被机键圣母感染之后的人形是“人形浸染者”，她就是为了反馈“妈妈”的渴望而存在，一切都以维吉尼娅的期望为最优先。
得到这个答案后，维吉尼娅满意地低下头，闭上眼睛，紧贴着赛莉娅的胸口。
“这个暂且不谈，我想问你点事情。”
“问妾身？你脑子没问题吧？”赛莉娅虽然带着嘲讽的口吻，但表情却是一成不变的冷静。
“手上的消息太少，我无从判断。不过考虑到你的身份，我觉得你或许会知道什么。”布兰登笑容满面地说。
这副笑容是对人类使用的，对人形效果却不好。
果然，赛莉娅的口气依旧毫无热情：“妾身没有帮助你的义务。而且妾身是感知机型，并非分析型。”
“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，就当是朋友之间的谈话。”布兰登依旧没有放弃，他试图说服这个少女。
“赛，要，友好……”维吉尼娅也抬起头来试着让两人关系缓和。
在二人一唱一和下，赛莉娅也松动了：“你想问什么？”
布兰登再度露出了苦笑。
他发现只有维吉尼娅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和这个人形少女好好对答，否则对方根本不理睬自己。
“你和卡兰德侯爵……也就是你说的雷拜斯，熟吗？“
“不算，妾身在麦果城与他接触前也只是听说过他而已。”
人形的“听说过”，应该是从某个詹特人形那里吧。
布兰登心想。
赛莉娅和其他人形也不大一样，她与詹特人形这种下等机型关系密切，而这种人形又是以多嘴多舌而闻名。
也就是说，雷拜斯在人形的范围内属于“谈资”。
“你似乎很敬佩那个半人形。”
赛莉娅隐约觉得这个男人兴奋起来的原因似乎是接触了某种东西。
布兰登坦然承认了人形少女的猜想：“是的，虽然他干出了那样的事情，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为了我所不能触及的目标。”
这是人形所不能理解的。所谓崇拜与偶像，这些都与人形格格不入。他们固然有“伟大精神”这个神明，但那是如同对父亲的爱戴与尊敬，与宗教信仰截然不同。
“你把雷拜斯那家伙想得太伟大了。”
赛莉娅完全不觉得雷拜斯——也就是布兰登所说的卡兰德侯爵——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。他的一切行为都让人难以理解，无论是从人类角度还是从人形角度。
“他只是‘弥米露的跟班’而已。”
“那位前圣侍人形的跟班，这也很不错啊。”
人类竟然会成为人形的跟班，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情。但考虑到是那位“前圣侍人形”，布兰登觉得也可以理解。他曾经见过这位神奇的“弥米露”，是个会用奇怪自称的少女头颅。而更神奇的是，巴托尔与铁骑兵都是来自她的技术。
但他的思路与人形少女形容的不同。
“人形和你们不同，不存在沾光的说法，至少在人形范围内。”赛莉娅解释道，“雷拜斯既然是个跟班，那就成不了什么气候。保存这一印象的人形属于大多数。”
“你也是这么觉得吗？”
“本来是这样。”赛莉娅看着窗外，“但从后续的交流来看，他确实有着人形不具备的机能。”
维吉尼娅能和自己拥抱在一起表达爱意也都是托他的福。从某方面而言，雷拜斯确实做了对赛莉娅有益的事，即使那完全与人形观念相悖。
她重新调用了一下埋藏的信息，继续解释道：“弥米露讨厌人形，也讨厌人类。但那个半人形跟在她身边许多年，可以说是唯一得到她信任的人。作为除了‘伟大精神’以外最尖端的制造者，弥米露的技术恐怕有很多都被应用在了这个半人形身上。”
布兰登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什么，他惊讶地追问：“你是说……”
赛莉娅不需要他说完：“那个半人形能以这副身躯生存上百年，恐怕连公馆都会觊觎他的遗骸。”
“你是说遗骸？他不是失踪了吗？”
“也许是失踪，也有可能被公馆回收。无论如何，那副身躯的活动期限也就到此为止了。”赛莉娅以平静的口气说出残酷的话。
她早就知道那家伙的身体撑不了多久，光是接触她就发现雷拜斯属于人形的那一半早已老化，机能也只是勉强运行着。
“所以才会拼尽全力么……”
但这都是推断而已，赛莉娅并没有肯定布兰登的说法。她了解的情况也不多，无法解读进一步的信息。
布兰登无力地坐回椅子上，用力锤了一下大腿以发泄不满：“如果能分析出他的目的或许就能猜出公馆到底为了什么而行动了……”
“你最好不要想妄自揣测索罗基尔的意图，所有这么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。”
“嗯……我会记住这个忠告的。”布兰登点点头。
这时，赛莉娅瞥向房门口，微微甩头，长发便荡到了门把上。门缓缓开启，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站在门前。
布兰登注意到是自己手下的猎人，而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周边查看情况才对。
“阿拉特？有什么事吗？”他有些诧异地问。
猎人没有进门，而是瞥了一眼房内的两个少女。
布兰登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，自己站起来，朝门口走去。阿拉特是个谨慎的人，他信不过来历不明的赛莉娅。布兰登既然决定将她留在身边，阿拉特作为下人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，但他依旧有意无意地回避与赛莉娅待在一起——猎人的直觉让他觉得这个少女非常危险。
对于猎人的不满，赛莉娅都看在眼里，人类的表情细部变化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捕捉下来。不过，人类的态度对她来说毫无意义，她在意的只有“妈妈”。等布兰登与阿拉特离开后，赛莉娅总算获得了与维吉尼娅单独相处的机会。
赛莉娅将女孩放下来，双手搭在对方肩膀上。因为维吉尼娅的身材矮小，只能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。
赛莉娅凝视着对面那双紫色的双瞳，低声询问：“妈妈，要和妾身一起走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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